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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社工新生的第十三封信:我有两个问题,问你,更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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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写过《给大学毕业生的一封信》,每逢毕业季就被人翻出来,各种传阅。那封信里,我还是免不了要板起老师和成年人的面孔,给年轻人提一些建议。现在,有人要我再给新生写一封信,我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建议。

几年过去,我和大学生的年龄差更大了,如果这几年我还有所长进的话,其中之一就是学会了尽量少给别人提建议。所以,这一次我准备了几个问题,问新生,更问我自己。

一、我是否还保有对事物的感知力?

前段时间和朋友去草原,一辆车,两男两女,三四天行程,我写了一万多字的游记,同车旅友看了惊叹:天哪,我可能去了一个假的草原,我们是开同一辆车、去了同一个草原吗?怎么你的游记写得这么有滋有味,可现场我却觉得很乏味?到处是一模一样的牛羊和千篇一律的草原,开车几个小时都不变,而且我们去的季节不对,草原上的草都黄了,一点没有照片上好看!

我说:你又不是牛羊,又不吃草,那么关心草黄还是草绿干嘛?

我想说的是,绿有绿的好处,黄也有黄的美丽,人和牛羊如果还有所区别,就在于面对绿草和黄草,人不仅能做出好或坏的实用性判断,还能油然而生出不同的、然而没有好坏高低之分的感想与触动,并能捕捉和表达出这种感触。远方并不比此处更美好,如果没有这种能力,旅行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堕落。

而旅友的潜台词可能是: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那么感性?

小时候,我们都曾是一个感性的孩子,浑身生满触角,调动全部感官去感知这个世界,甚至用嘴去咬用舌头去舔。但是大人告诉我们,这样感知世界是肤浅的,而且很不卫生。慢慢地我们被规训得缩手缩脚,最后缩进大脑,以为只有经过理性思考和计算的才是可靠的。

我痛恨“理性高于感性,通过感性上升到理性”这一整套论调,它曾是高考的一个标准答案,如今我用整个余生来反对它。但我并不反理性,很多时候我甚至比多数人更理性,我只是觉得感性和理性可以同样深刻(也可以同样荒谬),它们殊途同归,从不同的方向逼近事物本质。而原发的、健康而新鲜的感知力正是创造力的源泉,理性的第一触发点。

今天,这个靠算计起家、靠计算维系的世界里,感性空前的脆弱,很多人正齐心协力要消灭掉我们的感知力,我们去电影院里接收的每一场视听刺激都在钝化我们的眼耳口鼻直至心灵,所有二手三手十八手的知识贩卖商都在教唆我们越过直觉、直取结论。很多成年人因此理直气壮地将感性丢掉,无条件拥抱理性——那被再三简化的、被人夹带了各种私货的所谓理性。

我也生活在这时代里,回顾我的成年过程,大致有两条线索:一是理性不可逆地、几乎是生理性地日益增生;二是运用理性的力量,反过来去捍卫和训练感性,尤其是感知力。前者多少是被动的、裹挟式的,后者则全靠自觉,因此尤为重要。往小了说,这是一个文科生的看家本领、自保之道,往大了讲——如果人类迟早要一点一点被人工智能替代掉,那感知力可能是最后被替代的那一项。

二、我能否区分哪些是自己的判断,哪些是别人的判断,哪些是别人让我误以为是我自己的判断的判断?

这好像一个绕口令,实则出自我的切身体会:刚用智能手机时,我兴冲冲下了好多应用,因为免费。每一个应用都能让我兴奋一阵子,但是几年过去了,这些应用结局如何?——它们仍然很多,一屏又一屏,但最常点开的却只有几个,甚至只有一个,叫微信。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公众号上:当年我订阅了多少个公众号啊,因为免费。后来呢?那些公号还在我的手机订阅号里,但我再也不去点它了,它们成了一个个红点,未读消息数上标注着:8条,13条,75条……一开始我还会焦虑,有负罪感,非要将那红点点掉,假装我看过了,现在呢,虱子多了不怕咬,点多了也不再点了。最常看的,永远是那几个所谓的大号。

这似乎首先意味着便捷,服务和资讯越来越一体化、一口式——微信几乎搭载和链接了全部的日常所需,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独处社交,样样可以找它;大号则用文摘式的东拼西凑,将我们对资讯的需求快速地一网打尽——看上去十分美好,完全没毛病,然而陷阱正在于此:

它太了解我了,而我对它一无所知。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吗?它知道我的每一次消费选择,深谙我的阅读喜好,它比我爸妈我女朋友更了解我的隐私我的下班路线我的银行密码,它时刻在我身边,却看不见摸不着。如同一场不对等的恋爱,我越来越离不开它,它却不在我掌控中,我实,它虚,我在明处它在暗处。这种情况下,它如果想踹了我,或是影响、改变和控制我,易如反掌。

事实上,它已经在这样做了。

今年上半年我做了一件大事:退了一些群,关闭了微信朋友圈,只在发布信息的时候开启,甚至发布信息时也不用开启。我以为这样会搞到我没朋友,然而并没有,如果一个朋友因为我不在群里或圈里就弃我而去,那TA也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取关了所有大卖场式的“大号”,只保留有意思的个人原创公众号。前段时间,微信实验室又推出“看一看”,可滚动推送你喜欢的信息,我试用了一阵后又果断关闭,原因也一样:它太了解我,因此一面迎合我,一面试图洗我的脑。这两样我都不喜欢。尤其是,过去我被十几个应用轮番洗脑,现在被一个应用独家洗脑,我最最不喜欢。

苏童说过:所谓时代,不过是看一天报纸就能了解的东西。关闭上述功能的几个月里,我大概错过了一些八卦,一些隔天就变冷的热点,一些多次遭翻转的内幕或真相,然而,我不认为我错过了什么真正了不起的大事,相反,我安心读书,趁机想通了很多事。

我想说,像微信这样分分钟对你的价值取向有生杀予夺大权的部门或体系,不止一个。

今天,很多人以尊重个性的名义来消灭你的个性,打着独立思考的旗号来洗你的脑;相应地,很多人一面做傀儡,一面洋洋自得于所谓的“独立”与“个性”。诚然,任何一个个人判断都不可能凭空而来,都建筑在前人无数判断的基础之上,“洗脑”在所难免,然而从没有一个时代如今天这般迅疾、被动、庞杂、无孔不入、泥沙俱下,留给独立思考的空间,其实越来越小。学会独立思考,第一步就要分清哪些是“非独立思考”。

类似问题我其实还准备了几个,限于主办方字数要求,暂且打住。在规定时间或字数内讲完自己的话,也是我近几年习得的一项美德。上述两问题一热一冷,兼有感性理性,也算自成一章。正是在这两个看似矛盾的问题的警醒下,我们才敢放心进入某个专业或系统内,才能保证有一天我们能从海量知识与讯息中杀出重围,全身而退,一点点建构起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

高考是一道坎,有些话非要等你迈过了这道坎才能说,免得影响你做选择题,拉低了考分。即使你进入大学,我也坚持不写成“给某某专业新生的一封信”,因为哪个专业真的没那么重要,将上述问题深埋进心底,时时自问一次,可能比选一个热门专业更紧迫和意义深远。我自己的经验:高考结束20年后,我仍在思考这些问题。

(作者:姬中宪,作家,大学老师,曾做八年社工,现任教于华东政法大学社会发展学院,主编社会工作专业书籍多部,微信公众号“姬中宪写的”)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乐助乐仁”